打破11年的沉寂，嘉子峰、小贡嘎、鹊巴峰攀登报告

刘峻甫 陈楚俊

早在2021年11月，阿楚和刘峻甫就已经有了攀登嘉子峰的想法。幺妹峰时下仍处于严格的管理中，并且天气预报也没有显示出可供攀登的天气窗口，漫长等待中，两人开始寻找其他目标，嘉子就在这时候进入了视野。

贡嘎山域有着极其丰富的山峰资源，从1932年西康探险队Richard L_Burdsall和Arthur B．Ernmons首登贡嘎主峰至今的几十年间，贡嘎山域有过众多振奋人心的攀登记录。但嘉子峰在过去的10年间仅有一次攀登记录，上一次有中国人攀登嘉子峰，更要追溯到2011年，周鹏与严冬冬在嘉子峰西壁开辟了“自由之舞”。即使贡嘎山域不再人迹罕至，这里仍然值得攀登者深入探索，还有很多艰难有趣的攀登路线等待攀登者开辟。

刘峻甫和阿楚本计划于2022年秋季前往藏东南进行考察与攀登，然而疫情之下，这个计划一推再推，最终流产，于是他们决定前往贡嘎以北的山域进行攀登探索。

小贡嘎

Russian Style，北壁直上

2022年10月15日，刘峻甫、阿楚、童海军（小海）和厨师余贵礼（183）从成都出发，并于当日抵达老榆林村，第二天到康定城里采购物资。17日在当地人泽旺和旺秋的帮助下，一行人在上日乌且营地建立起了攀登大本营。进山当日，一路上大雾弥漫，旺秋大哥说，山上已有十多天没晒过太阳，几乎每天都是类似的大雾天气，这不免让他们对后面的天气状况有些担忧。

18日凌晨，山间降雪，大本营周围依旧是大雾弥漫。阿楚、刘峻甫、小海三人上行至嘉子峰C1营地，考察西壁路线并进行海拔适应，同时运输了一个两人帐和几个气罐。到达海拔5000米后，大雾散尽，嘉子峰壮观的西壁和日乌且北壁一览无余，相当震撼。当晚他们回到大本营休整。

19日上午，三人从上日乌且大本营出发，沿河谷返回两岔河，并沿山谷间的河流翻上冰碛，下午在小贡嘎北壁脚下海拔约4600米处设置了营地。营地没有水源，但前日的降雪在山坡上留有积雪，三人化雪取水。在营地休整一晚后，20日凌晨4点，三人分为两组开始攀登小贡嘎：刘峻甫与阿楚为一组，小海则在与两人相距10米左右的地方独攀。

攀登一开始，雪坡还不太陡峭，刘峻甫和阿楚也并没有选择结组行进。他们很快到达了海拔5200米的高度，雪坡上的流雪十分频繁，两人的身旁流雪如瀑布般倾泻而下，但并未影响攀登进度。从5200米左右开始，刘峻甫和阿楚开始结组，随后便是一段20多米的冰壁，难度不算很大，A13左右，冰壁过后又变为雪坡。小贡嘎的北壁覆盖了一层积雪，很难找到突出的岩石设置保护点，挖开积雪，下面也没有冰面可以放置冰锥。不过两人在评估雪况和坡度后认为他们有能力保证不滑坠，到达5600米之前，两人放置的保护点都很少。小海则在两人右侧10米左右的地方独自攀登，由于不需要考虑绳索操作，小海的攀登速度比两人更快。但刘峻甫和阿楚还是隐隐担心，时常要关注小海的情况，生怕他～个失误滑落山间。

5600米之后，雪況变硬，介于雪和冰之间，冰镐可以很稳定地扎在雪层中，但冰况无法设置冰锥。此时坡度已有约70度，需要设置保护，却很难找到牢固的保护点，只能用冰镐清理岩石表面的积雪，寻找一些岩石保护点，这难以避免地降低了攀爬效率，也很难找到适合的保护点。雪层下的硬雪逐渐变为了一层薄冰，厚度仅3-5厘米左右，不仅很难做保护点，也很没有安全感，镐尖入冰稍微深一点就会触及冰层下的岩石。这一段稍显艰难的攀登持续约70～80米，并且此处有一段略有难度的混合地形，难度在M4左右。

在这样的坡度下，有一段绳距刘峻甫和阿楚之间甚至连一个保护点都没有，这给他们造成了很大的压力，但凡两人之一意外脱落，后果都是灾难性的。而通过这段糟糕的冰况之后，积雪又再度变软，软到难以支撑体重，在一些积雪覆盖的岩面上让人进退两难。经历了连续近13小时的攀登以及路线上频繁的流雪和极其糟糕的冰况后，当天下午4点50分，他们到达了小贡嘎顶峰。在顶峰休息片刻后开始下撤，由于攀登线路上糟糕的冰况和被积雪覆盖的岩石，原路下撤难以设置稳定的保护点，于是三人选择从西北山脊的传统路线下撤。

绳降了四五段后，三人开始倒攀下撤，当晚约10点，三人返回到4600米处的营地。北壁直上，这是俄罗斯攀登者在攀登高山时惯用的模式，这条线路也由此得名“RussianStyle”（A13，M4，Snow70°，-1400m）。需要补充的是，虽然从线路的难度定级上看，这是一条媲美“自由之魂”的攀登线路，但实际上线路大部分为雪坡，仅难点难度达到了定级中的数据，因此这条线路并没有定级中看起来那样艰难。

鹊巴峰

“想吃蒜泥白肉”

在小贡嘎北侧冰川谷的尽头，还有一座鲜有人听闻的山峰，当地人称之为鹊巴峰。由一座5910米的主峰和山脊线上数座卫峰构成，由于其较偏僻的地理位置，从徒步路线上很难见到，因此它们的首登记录直到2012年才出现。

攀登鹊巴峰的想法，刘峻甫和阿楚只是在大本营简短地提及，并没有做详细准备。一日完成小贡嘎的攀登后，两人身体仍很疲劳，原本按照一日攀登所准备的燃料只剩不到半罐，食物也所剩无几。不过经过一晚休息，两人还是决定利用这个天气周期，尝试攀登鹊巴峰。小海由于燃料和食物消耗殆尽，加之身体还未完全恢复，先行返回大本营，并留下了剩余的食物。

20日上午，刘峻甫和阿楚从小贡嘎营地出发，他们并没有快速行进而是放慢节奏，让身体尽量恢复。为了减轻负重，他们只携带了帐篷的门厅，当天下午到达冰川海拔约5200米处，用帐篷的门厅设置了一个简易营地，虽然四处透风，但比直接bivy要舒适很多。

他们原本计划的线路是走到冰川尽头的垭口，从垭口直线攀登至顶峰。但实地考察后，两人发现从垭口到顶峰的距离大约只有500米，对于他们的攀登效率来说显得有些短，两人担心还没爬过瘾就到顶，因此改变了线路，从更下方的冰川进入一条沟槽，高差约700米。

21日凌晨约6点，两人开始攀登，沿着沟槽分段攀爬了三段，大部分为薄冰，虽然冰况比小贡嘎北壁要好一些，但能做冰锥保护点的地方仍然很少，设置的16厘米冰锥经常没拧完就会触及岩石，此处大部分保护点设置在岩石上。攀登到第四段，地形变得更加陡峭，开始领攀之前他们还特意加固了保护站，因为在这样陡峭的地形攀登开始有脱落的风险。

爬到这一绳距十多米的位置时，刘峻甫放置了一个冰锥，但冰锥拧了几圈发现冰层和岩壁之间有空洞，冰锥一拔就应声而出，这时离上一个保护点的距离已经很远，旁边也没有可供放置保护的岩石。刘峻甫用冰镐在冰面上敲出两个洞，用一条扁带穿过两个冰洞形成了一个保护点才敢继续攀爬，这是这一绳距中唯一可靠的冰上的保护点。这一绳距给刘峻甫的压力不小，攀爬的过程中他感到身体比较紧张，小臂和小腿很快开始感到酸胀，并且很难恢复。他想到了古古老师曾教导他：在山上攀爬的时候一定要学会放松。他想象自己就在双桥沟完成一次常规的攀冰，刻意调整自己的呼吸和心态后，交替休息手臂和小腿，深呼吸，逐渐找到了攀爬的感觉，有惊无险地完成了这一段艰难的绳距。

据阿楚回忆，鹊巴峰的难度大大超出了两人的预期，爬到线路中间部分，冰层越来越薄，两人被迫改变计划的线路，向山脊的方向横切。切着切着，两人发现线路的长度已经远远超过了当初预计的长度。从难点绳距到顶峰两人基本全程都是行进间保护，有些地形虽然有脱落的风险，不过好在不是很长，岩石保护点也都很可靠。到海拔约5700米的位置，两人的水已经消耗殆尽，不得不食用山上的积雪，身体感觉疲惫了很多。很多段岩石光板冰爪前齿只能踩在不到一厘米的台阶上，手臂在力竭的边缘。迟迟不见顶峰的踪影，让最后的两百米攀爬十分疲惫。

下午3点30分，刘峻甫和阿楚登顶鹊巴峰，由于一路上饥饿的两人都在念叨着想吃蒜泥白肉，于是这条线路也被命名为“蒜泥白肉”（W15，M4，700m）。经过片刻休息，两人开始从西面下撤，直线绳降至冰川尽头的垭口，约侣点前后沿冰川走回5200米处的营地。由于燃料和食物已经完全消耗殆尽，他们决定连夜返回大本营，当晚又是大雾弥漫，手机电量耗尽无法导航，只能凭感觉寻找下山的路，拖着疲惫的身躯背着所有的装备，在乱石嶙峋的冰碛举步维艰。在下降至河谷4000米海拔的地方时，他们完全迷路了，用对讲机传呼了小海和厨师来接应才找到过河的地方。次日凌晨1点，他们艰难返回大本营。

嘉子峰

接受嘉子的审判

经过两次高强度的攀登，刘峻甫和阿楚一致决定，23日回康定休整，在下个好天气周期再返回完成嘉子峰的攀登。

几日连续地攀登也让两人都十分疲惫，在康定休整的两天里他们都在卖力地填饱肚子，除了吃就是睡，身体的状态恢复得非常好。他们也借此机会查看了未来几日的天气，但情况并不是十分乐观，天气预报显示虽然天气晴朗，风速却达到80～90公里／小时，又或者无风但有降雪，两种情况都不是攀登的理想天气。不过他们还是找到了一个机会，10月30日风力将会短暂减小，29日虽然有时速90公里的大风，但预报的海拔高度是在6000米，并且攀登第一日他们会在山的背风面攀爬，因此29日开始攀登，30日登顶似乎是一个可行的计划。也许继续等下去在11月还会迎来一个天气窗口，但两人多少都还有自己的安排，因此他們决定不再继续等待。

10月26日，他们再次回到上日乌且大本营，27日在大本营休整，28日阿楚、小海和刘峻甫出发到达嘉子峰海拔5000米的C1营地。由于在小贡嘎的独攀或多或少分散了刘峻甫和阿楚的注意力，这次小海决定留守营地，并帮助两人做一些影像记录。

10月29日凌晨5点50分，刘峻甫和阿楚从C1营地出发正式开始了嘉子峰的攀登。从线路起步直至5600米左右，攀登的难度都在两人的可控范围内，两人一直行进间保护，偶尔遇到略陡峭的地形才放置保护点。5600米处两人遇到了第一个攀登的难点，随即转换为分段保护。这里的冰况变得十分糟糕，虽然坡度并不是很陡，但冰面的厚度仅能勉强设置10厘米的冰锥作为保护点，其余的保护点只能设置在岩石上。

完成了3段薄冰后，两人选择向左沿着一段岩石夹角向上攀登，这样在夹角左侧的岩壁上寻找岩石保护点，但将面临一个M6的冰岩混合难点，有大概2米左右的距离岩石略微呈仰角，需要用冰爪踩住岩面，手扒住棱角用layback动作形成对抗，阿楚几次感到自己即将脱落，难度颇大。

长时间攀爬冰岩混合路段对工具的磨损也极其明显，由于岩石和冰面被积雪覆盖，大部分情况下都需要用冰爪和冰镐在积雪下不停地寻找支撑点，全新的冰爪下山后前齿被磨平，全新的冰镐也已经是战斗成色。

经过4段艰难的攀登，他们再次切换为行进间保护，直至日落时分。两人原本希望第一天能够完成900米，但或许是因为此前的两次攀爬已经充分热身，加之回到康定的几日休整，他们状态极佳，第一天就连续完成了1300米的攀爬。傍晚时分，两人在海拔约6300米的一条雪脊上勉强挖出了一个约1米宽的小平台，套着睡袋bivy。出发前由于阿楚的睡袋拉链不慎损坏，当晚他只得用敞开的睡袋遮盖住半边身子，勉强过夜。

当晚天气恶化，降雪约5厘米，加上阵风不断，两人度过了难熬的一夜。第二天一早，两人睡过一觉开始穿戴装备，刘峻甫戴好手套，开始穿全卡冰爪，为了长时间攀冰，他的冰爪后卡调节得很紧，然而在穿戴左脚冰爪的时候，后卡没有对准凹槽，用力一蹬，冰爪从手中滑脱噼里啪啦滚下了山崖。

起初，刘峻甫还在等待冰爪停在雪坡上的某处，甚至还准备拿出绳子下降去捡拾，然而冰爪越滚越快，直到消失在了两人的视线中。

旋即，两人一愣。天气恶化，冰爪也丢失了一只，还能爬吗？

刘峻甫对阿楚说：“没关系没关系，还能爬，后面就全都你来先锋了。”

于是第二天，阿楚率先开始先锋。虽然露营点距离顶峰仅有200米高差，但失去了一只冰爪的两人攀登得无比艰难。失去冰爪的刘峻甫每向上一步，都需要先用冰镐在冰面上为左脚砍出一道台阶，站在上面，再打下一镐，如此往复。

由于长时间处于保护状态，阿楚的手很快被冻得失去了行动能力，摘下手套发现自己的手微微发青，有冻伤的征兆。于是他脱下左脚冰爪交给刘峻甫，转换为由刘峻甫先锋，阿楚一边给他打保护，一边用力揉搓自己的手恢复知觉。在艰难攀登到6400米，接近顶峰山脊的位置时，在雪檐的下方再次遭遇难点。仍然是岩壁微仰，并且在攀爬的过程中，两个人都是头盔顶着雪檐攀爬，很难翻上山脊。

下午时分，两人成功翻上顶峰的山脊，风力瞬间变大，从下向上吹，吹得两人睁不开眼睛，雪花挂满了眼睑和眉毛，绳子也被吹得飞在天上。沿着山脊线向更高处走，雪顶一个接着一个，在接连翻过了两三个假顶后，他们于16时26分抵达了一个高度6540米+的顶。由于嘉子峰的顶峰有数个高度相近的顶峰，从他们计划的线路到嘉子峰实际的顶峰需要经过复杂且危险的雪檐，于是两人决定抵达尽可能高的地方，但放弃真正登顶嘉子峰，以完成线路为目标。抵达6540米+后，两人决定不再继续，随即开始下撤。

在沿西壁中央沟槽下降到5500米的地方时，两人遇到了一个难以设置锚点的难点，由于嘉子峰的岩壁十分光滑，并且没有冰面可以打冰洞，也很少有凸起的岩石能够顺利的设置自然锚点，两人在岩壁上打入了岩钉作为锚点下降。经过20多段绳降，两人于次日凌晨2点极其疲惫地回到海拔5000米的C1营地。

第二天一早，他们在营地收拾装备准备下撤，刘峻甫在思索着线路的名称。他望着嘉子峰庞大而高耸的西壁，巨大的压迫感涌入心中，脑海里闪过了美剧<权力的游戏》中的一幕，他感到仿佛面对着一位铁甲覆身、手持长剑的骑士，等待着接受审判。

由此，线路得名：审判（W15，M6，1500m）。

后记

事后，劉峻甫和阿楚回忆称，嘉子峰西壁的线路是他们至今为止完成过最难的线路，难于一年前完成的幺妹峰南壁路线自由之魂。作为在2011年完成了嘉子峰西壁线路自由之舞的前辈，周鹏也给出了同样的答复，认为嘉子峰的自由之舞线路难度大过幺妹峰的自由之魂。

刘峻甫也认为相比幺妹峰，两人有了许多进步：他们的攀爬效率更高，更加轻量化。在2022年8月份仅耗时14小时速攀婆缪峰后，刘峻甫更加肯定，这种轻量快速的攀登方式，在高海拔山峰的攀登中完全可以实现，只要准备足够充分。阿楚则总结：这次攀登让他们更清晰地认知到了自身的攀登能力。从羊满台和幺妹到嘉子峰攀登，他认为他们更多地在探索攀登状态和攀登风格。

“我觉得了解自己是作为攀登者一件很重要的事，高海拔会削弱你的能力，但你要清楚自己能力，才能做到游刃有余。这一次攀登也是我有生以来最累的一次，我记得很清楚，我们连夜撤回C1之后，我开始思考攀登的意义。以前不会想，喜欢就去做，想追求难度或者高度就去爬，但这一次确实让我感受到了什么叫累到怀疑人生，这样的攀登很爽、很放肆，希望下次还能有机会完成这样的攀登。”阿楚直言。

不过在多次尝试了轻装快速的攀登风格之后，刘峻甫开始对多日的高难度攀登产生了兴趣。“像爬幺妹，我们在线路上只住了两个晚上，对很长很难的线路，其实我觉得还没有做好准备，特别是在心理上，希望能尝试一下，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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