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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特玛托夫小说的抒情美学

发布时间:2023-09-22 19:55:06 来源:网友投稿

胡玉乾

“艾特玛托夫主要依仗的是有底气的抒情。那些大段大段的描写、随意掺杂滴洒着马经草经的妙笔——真是太美了。那些享受无法忘怀,读一遍像是洗了一场美的沐浴。他凭仗的是神奇天山的灵气,所以他拥有无敌的艺术。”如此生动感性饱含喜爱之情的话语来自当代作家张承志,他以这样一种极富抒情气息的赞誉表白作家钦吉思·艾特玛托夫,这位曾给予他关键影响和启示的吉尔吉斯斯坦作家。

20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初期,中国文学迎来了一个宽松的环境,各种西方文学浪潮席卷而来,不同写作面貌的作家迅速进入中国作家的视野,掀起一股文学旋风并收获一大批文学拥趸。艾特玛托夫彼时凭借其鲜明的写作风格而风靡一时,除深受其影响的张承志外,王蒙、路遥等作家也毫不讳言自己从这位吉尔吉斯斯坦作家身上汲取的文学滋养以及对其作品的无上喜爱,谈到对新时期文学的影响,王蒙将其与海明威、马尔克斯、卡夫卡并列,路遥甚至直接宣称喜欢艾特玛托夫的全部作品。如若窥探一下这种“深情厚爱”背后的玄机,或许便是张承志所言“有底气的抒情”。艾特玛托夫的小说创作视野开阔,洋溢着浓郁的生活气息和浪漫诗意,可以说抒情性构成了艾特玛托夫小说的最重要的质地,在这种基底之上,艾特玛托夫一层层地添加了民族、神话、宗教、历史、语言等众多的质素,构筑起了艾特玛托夫独有的抒情美学。

钦吉思·艾特玛托夫出生于苏联吉尔吉斯斯坦乡村一个农牧民家庭,并在成长过程中多次回到故乡,在高山、草原、湖泊的自然浸润下,在与祖母、牧民的亲密相处中,艾特玛托夫从火热多姿的游牧民族生活中获得了最鲜活、最丰富的第一手经验,以及美妙的民间审美体验,他与故乡无形之中形成了一种紧密、绵延、强韧的生活关联和情感关联,那些有着强烈民族特色和地域风味的自然风物、史诗传说、历史记忆为艾特玛托夫的创作提供了最初的文学滋养,他将其作为自己文学道路的第一道基石,并在之后的小说创作中不断加固,继续凿刻,使之成为艾特玛托夫创作的最明显和最重要的文学标志。因此,尽管艾特玛托夫日后担任了苏联作协书记和国家驻外大使,建构起了“全球思维”和宇宙观念,成为世界闻名的作家,他的文学创作却并不是一种“离乡”式的创作,而是始终“在乡”,与吉尔吉斯这片土地保持着永恒的深厚联结,展现出一种坚不可摧的民间立场。

大地是艾特玛托夫小说中最重要的文化意象之一,与现代文明的冷漠、自私、虚假和荒诞相比,遥远而真实的吉尔吉斯大地为艾特玛托夫提供了一种民间观照的角度,为他的小说创作带来了独特的原始而清新的文学气象。吉尔吉斯草原和伊塞克湖是小说中两种最主要的大地意象,草原的辽阔自由和湖泊的绵柔深情共同构筑了吉尔吉斯人的精神根基,也为艾特玛托夫的小说增加了一份情感重量。

从萨雷奥捷卡草原到莫云库梅草原,艾特玛托夫深情赞咏了它们的辽阔无垠、苍茫自由,草原赐予他的子民宽广的胸怀、奔放的豪情和炽热的情感,同时也给了吉尔吉斯人不畏生死捍卫家园的勇武之姿。在他的成名作《查密莉雅》中,美丽善良的查密莉雅和“我”被丹尼亚尔的歌声深深打动,这位前线归来的伤兵通过自己的歌唱,不仅带“我”在往昔时光中恣意穿梭,还让吉尔吉斯人与草原的同根共生、同频共振响彻整个天空:

当一支歌子的余音似乎停息了时,一阵新的激荡的浪潮,像是又把沉睡的草原惊醒。草原很感激地在倾听歌手歌唱,那种亲切的曲调使草原如痴如醉。等待收割的、已经熟透的庄稼,像宽阔的河面似的起伏不定,黎明前的熹微在田野上游荡。水磨旁雄伟的老柳树飒飒地摇动着叶子,河那岸野营里的篝火已经奄奄一息,有一个人,像影子一样,无声无息地在河岸上朝村子的方向纵马飞奔,一会儿消失在果园里,一会儿重新出现。夜风从那送来苹果的香气,送来正在吐穗的玉米鲜牛奶般的甜味儿,以及尚未晒干的牛粪块那种暖熏熏的气息。

丹尼亚尔的歌声摇身一变为一支缤纷画笔,乡村生活的日常烟火或动或静,时明时暗,绘出了一幅幽香静谧的生态画卷,而其中深潜着的便是每一个吉尔吉斯人对大地的深情眷恋与无限怀念。对吉尔吉斯人而言,草原是力量的来源,大地是生命的见证,唯有热爱是永恒不变的真理。与其说《查密莉雅》是一支对纯洁爱情的热情颂歌,毋宁说是艾特玛托夫献给自己故乡那广袤而纯粹的大地的一支深情赞歌。

草原编织了大地的静美,水流则复写了大地的灵活与流动,静与动、广与深的对称和互补才是大地的深邃之所在。河流正如大地之密密麻麻的血管,送去水分的滋养,延续生命的血脉。在吉尔吉斯人看来,美丽的伊塞克湖是他们的净土,是守护幸福的港湾,也是灵魂的依归。在《白轮船》中,伊塞克湖是大地之上最后一方希望之地,是男孩全部和唯一的向往,用望远镜眺望那片清澈纯净的湖泊是他最大的幸福。当残暴的奥罗兹库尔劈碎了白色母鹿的头,幻灭袭来,男孩说着“我要变鱼,我要游走了”,毅然踏进了水中,“你好,白轮船,我来了”,伊塞克湖用它的宽厚柔情接纳了这颗善良脆弱的心。男孩向水而归的逃离是艾特玛托夫对大地失落的痛心,同时也是一种对人类未来希望的丧失的隐喻,人类的自私、贪欲与残暴终将导致大地的破碎与陷落,无所归依将成为未来无可逃避的悲情结局。《白轮船》中引用的吉尔吉斯古歌可以说正是这部小说题旨的最好注解。

“有没有比你更宽的河流,艾涅塞?

有没有比你更亲的土地,艾涅塞?

有没有比你更深的苦难,艾涅塞?

有没有比你更自由的心意,艾涅塞?”

对于这一声声哀切的追问,没有是唯一的答案,古歌的咏叹和往复将吉尔吉斯人对河流与大地的深刻而坚定的信念展露无遗,可见,大地不仅是吉尔吉斯人的生存之本,更是他们的共同依恋,在艾特玛托夫笔下,大地是生发者、负载者,同时又是倾听者、守护者,对大地的眷恋与深情厚爱成为吉尔吉斯人最牢不可破的信仰,并且上升为一种具有精神力量和神性意义的本源性存在。正如赫尔岑所说,“我们思念的东西不是自由,而是一根坚固的根基,那就是我们安宁的家园,我们的灵魂不是寻找无意义的空间,而是寻找能使灵魂充实的俄罗斯大地。”

在艾特玛托夫的小说中,这种精神本源的大地最耀眼的体现便是一系列“母亲”形象的塑造。《母亲——大地》以年迈的母亲托尔戈娜依与田地的对话展开,在娓娓道来的话语中,托尔戈娜依回忆了自己短暂又绵长、幸福又悲苦的一生,她热爱大地,热爱劳作,热爱家人,全身心地经营着自己平凡的生活,但是却先后收到了丈夫和三个儿子在战争中牺牲的噩耗,随后相依为命的儿媳又因为分娩去世,面对大地,托尔戈娜依曾激动地控诉,“大地母亲啊,像苏万库尔和卡塞姆这样的人牺牲的时候,为什么不天地变色,为什么不山崩湖倾呢?”,也曾无助地倾吐,“那天早晨我走的那条路是我一生中最艰难的道路,我觉得,与其这样活着,倒不如死了的好……”,但是艾特玛托夫借助大地之语向我们展示了母亲的力量,

喂,天涯海角的人们啊!喂,生活在世界上的人们啊,你们需要什么呀——土地吗?我——土地就在这儿!我对你们大家都是一视同仁,你们大家对我也没有亲疏之分。我不需要你们争执吵闹,我需要你们和睦友爱,需要你们勤勉劳动!你们在犁沟里撒上一粒种子,我就给你们成堆的粮食;
你们插上一颗小树枝,我就给你们长出一颗梧桐树;
你们培植一座果园,我就给你们结满累累的果实;
你们要繁殖牲畜,我就是碧绿的青草;
你们要盖房子,我就是墙壁;
你们要生儿育女,儿孙满堂,我就是你们大家的漂亮的住宅。

在《母亲——大地》中,艾特玛托夫巧妙地采用了一种对话体的文本结构,将大地人化的同时与母亲建立起了一种同构互喻,大地有着同母亲一样的包容、勤劳、善良与坚韧,大地就是创生者,是生命本源,是归宿,也是信仰。

除了人类母亲,艾特玛托夫在他的小说中倾注了大量笔墨刻画了众多的动物母亲形象,如《白轮船》中的长角鹿母、《花狗崖》中的野鸭鲁弗尔、《断头台》中的母狼阿克巴拉,而且这些母亲大多带有始祖色彩,她们兼具母性与神性,她们的拯救与庇护、哺育与赐予同贪婪、自私、暴烈的现代人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艾特玛托夫将吉尔吉斯族神话融入小说中,以拟人化手法使动物获得一种人性化特征,通过大量细腻的肖像描写、动作描写和心理描写丰富了这些动物母亲形象的层次,借此将神性赋予母亲,传达出他的自然崇拜与母亲崇拜的观念。

以上,通过对艾特玛托夫小说中大地和母亲形象的分析,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一种民本创作理念,值得注意的是,这种民间立场的形成虽然有生活经历的客观影响,但毋宁说是艾特玛托夫在沉思后的主动艺术选择,他曾多次表明自己对本民族历史、神话、传说、记忆的看重以及传承的责任,可以说民间视角是艾特玛托夫从走上文学之路之初便树立起来的最重要的文学标准,也是他长久文学生命力得以一直延续的根本源泉。

首先需要指出,这里所说的空间并不是狭隘和普遍意义上的空间,而是一个包孕更多内容、涵盖更广范围的丰富意蕴层次。艾特玛托夫的空间构成是立体的,多元的,是物理的,也是文化的。除了通常意义上的指代地点、地域的含义,空间还包括了由民族、神话等带来的拉伸性与延展性,这大大地开拓了艾特玛托夫小说的内蕴广度和思想深度,使其带有一种大气磅礴、宏阔辽远的艺术气象。

读艾特玛托夫的小说,最先吸引人们眼球的便是作品呈现出来的异域风情。他的小说有着极强的地域性,被雪山、草原、湖泊包围的吉尔吉斯展现出一种天然的美感,冷冽雄壮而又宽厚柔美,热情奔放而又坦诚质朴:

冬天迁移到山隘后面去了。天空漂浮着朵朵春天的蓝云。一股股温暖的气流,从已经解了冻的、胀膨膨的平原上飘进山里,带来了大地回春的气息和鲜牛奶的香味。雪堆已经融化,山中的冰块也开始解冻,溪水在淙淙地欢唱,一路拍溅着,迸涌出无数疾遽的、有摧毁一切能力的支流,在被冲毁了的峡谷里喧闹不休。

吉尔吉斯独特的自然风物滋养了艾特玛托夫的文学感觉,为他的创作带来了鲜明的浪漫主义色彩和族群文化特性。由气候、土壤等构成的地理环境以及由此而形成的地域特色成为了这种族群文化最显性的体现,于是,体现在文学表达上,便是如上这种对山区景色白描式的书写与激情洋溢的直接歌颂。

族群文化离不开民族,在艾特玛托夫这里,民族却并不是单一的吉尔吉斯族,俄罗斯文化包括兄弟民族哈萨克族文化都是他所仰仗和崇敬的文化来源。“每一种当代苏联民族文学,都有两个起源:一个是本民族的传统,一个是俄罗斯文化的传统,对后者我们从童年时代起就开始了了解。因此,两股流水,两道河床汇合到一处了。这是一个极为复杂、形式极其多样、内容极其丰富的过程,毫无疑问,这会促进新型作家脱颖而出。”“俄罗斯的艺术传统当然有着巨大的意义,也只有俄罗斯的艺术传统才具有最广泛的范围和条件。”“生活已经给我们苏联作家铸就了一个很有意义的命运:从两种民族文化中汲取养分,拜倒在两种民族文化的源泉的面前。”这种融合的民族观和民族认同感开拓了艾特玛托夫的文学创作,《断头台》中阿夫季从一个神学院的退学生到一心想在现代社会寻找一个新基督,从而找到一条通向人的道路而献出生命的青年,书中大段大段的对宗教问题的思索以及劝诫式的语言,可以清楚地看出俄罗斯文学传统的影响,而长篇小说《一日长于百年》体现出来的全球思想和宇宙观念更是体现了艾特玛托夫的一种整体思维以及试图更加宏阔地解决深层问题的现代路径,有着很强的现代性和隐喻性。可以说,艾特玛托夫在文学传统的吸收和文学营养的借鉴上有着强烈的自觉性和主动性,并且能够自由游走在不同的文化系统之中,加以甄别与选择,加以思考与融汇,为自己的文学创作带来了多元的视角和多维的角度。

如果说不同的民族传统为艾特玛托夫带来的主要是一种视角的拓宽,那么本民族的神话、传说等具体文学遗产为他带来的则是一种思想的深凿。在各种民族传统中,神话、史诗无疑是最重要的。作为中亚最古老的民族之一,吉尔吉斯族有着丰富的文化遗产,有着灿烂的史诗传统,他们将自己全部的情感世界、民族荣辱、抗争与追求用口头史诗的形式记录与流传下来,创造了艺术典范的史诗文化。在他们最重要最杰出的史诗《玛纳斯》中,对关乎民族命运的各个要素如日常生活、军事活动、社会习俗、家庭生计等都进行了广泛而完整的展现,这种展现是历史的,更是审美的,是时间的,更是空间的,是明晰的,更是深刻的,艾特玛托夫正是在这种优秀文化的汲养中不断地向内拓展加深其文学创作的思想边界,不断充盈其文学表现的意义空间,使他的小说更加宏阔更加厚重,也更加具有哲思气质。

艾特玛托夫的大部分作品中都可以发现神话、传说的身影,这些神话与传说或是来自民族的流传,或是来自他本人的编创,都传达着一个有着强烈民族责任心和自豪感的作家对人类与社会命运和走向的哲学思考与文学理解。长篇小说《一日长于百年》中,关于卡赞加普安葬的阿纳贝特墓地,有一个“曼库特”的传说,柔然人侵占了萨雷-奥捷卡,对战俘施以酷刑,将刚刚剥下的骆驼皮套在他们被剃得精光的头皮上,然后将他们手脚捆住扔在旷野中,没有水喝,没有东西吃,让太阳猛晒,这样他们就会变成一个曼库特奴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是哪个部族,不记得自己的童年,也不认识自己的父母,一句话,他们不知道自己是“人”。而他们的族人甚至自己最亲近的人在知道被俘的人变成曼库特后也不想搭救或赎回了,只有一位乃曼族母亲名叫乃曼-阿纳想方设法搭救自己的儿子。

当混沌、昏黑吞没了你那被酷刑所伤害的理智,当你那被暴力夺走的记忆丧失了过去的联系;
当你在笼中野性地挣扎,慢慢忘记母亲的眼光,忘记你夏日常常在那里游玩的山脚下的小溪;
当你的意识被摧毁,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和你父亲的名字;
当你在他们中间长大的那些人的面孔变模糊了,当那曾羞涩地向你投过秋波的少女你也记不清了,——难道你在落进无记忆的深渊之际,没有愤怒地诅咒你的母亲,她怎么敢在腹中怀着你,把你生下来遭受这非人的折磨?

借助乃曼-阿纳这段悲痛的控诉,艾特玛托夫想要申明的是,没有自我,没有身份,没有民族,便没有记忆,而被剥夺了记忆,也便失去了存在的前提和生存的空间,只能是一个工具,一个没有思想的奴隶,这无疑是人类犯下的所有可以想象与不可想象的罪行中最为严重的一种。艾特玛托夫在传说中隐喻现实,在亦真亦幻中实现了传说与现实的互相映照,使作品摆脱了单一的时空构架,呈现出多层次的时空观。

正是民族、神话、传说等因素的介入与作用的发挥,艾特玛托夫的小说容量不断扩充,空间不断拉伸,同时又因为这些因素本身承载着作者和整个吉尔吉斯族强烈的民族情感,使得艾特玛托夫的小说创作在立体化的空间构成中获得了一种抒情的升华。

毋庸置疑,艾特玛托夫是一位现实主义作家,对人类的生存与命运有着极强的观照与探索之心;
毫无疑问,艾特玛托夫有着鲜明的浪漫主义气质,是一位情感丰沛、激情洋溢的当代诗人。读他的小说,尤其是前期的中短篇小说如《查密莉雅》《我的包着红头巾的小白杨》《第一位老师》《白雨》《修筑拦河坝的人》《母亲——大地》《白轮船》《花狗崖》等,首先扑面而来的便是混合着雪山、草原、湖泊的自然气息和地域风情,它们带来了新鲜与灵动,清澈与深情,如同清晨天山上的朝阳,亦如黄昏湖面上的日落,给人以美之享受。镜头随着艾特玛托夫诗意优美的语言悠然流转,一股股浪漫主义的激情充盈其中,吉尔吉斯人的生活就在此缓缓展开,故事慢慢步入正局。

语言是一道装饰精美、华丽考究的门帘,艾特玛托夫吸引我们掀开它的面纱,进入并徜徉在他的文学世界里。在描绘草原、日出日落等自然风景时,他的语言仿若一架摄像机,直接将画面呈现在眼前,查密莉雅在草原劳作时,作者的焦点在远近之间来回切换,声音、色彩、气味统统化作人物的服化道,勤劳善良的查密莉雅在画面中心闪耀着光芒。在艾特玛托夫笔下,一幅秋日落日图缓缓呈现,在红、紫、蓝灰等色彩的装点下,乡村生活的平和安详静静铺开,就如同此刻查密莉雅的心境。

除了自然风景的客观描写,艾特玛托夫还着意在人物语言与叙述语言上下功夫,以展现一种浪漫主义的抒情情调。艾特玛托夫大量运用了第二人称写作,营造一种对话感,既有通篇以母亲和大地的对话写就的《母亲——大地》,也有在人物对话或人物独白中大量采用第二人称和排比段落来增加倾诉感,比如《一日长于百年》中乃曼-阿纳的哭诉,这种表达方式拉近了和读者的距离,增强了交流的直接感和融入感,加之排比句式的使用,使得情感的表达饱满而有力,情绪衔接紧密,并一层一层不断叠加,形成一种排山倒海的抒情攻势,带给读者强烈的情感冲击。

描写动物时将其人格化,赋予它们人的特征、人的动作、人的情感,以此形成一种情感共鸣,也是一种重要的表现手法。《断头台》中艾特玛托夫从母狼阿克巴拉与阿夫季两条线来展开故事,在母狼这条线中他时时从叙述中跳将出来以阿克巴拉的视角进行描述,

于是它又嗥叫起来,可怜巴巴地尖声吠叫,探寻并闻遍了所有保留着小狼崽气味的东西:“你们在哪儿,怎么样啦?你们在哪儿,我的小宝贝,四只还要吃奶的小东西?但愿你们快快长大,但愿你们的牙齿快快长牢,但愿你们早日回到我的身旁,但愿我的腰长结实,但愿我的腿不知疲劳。”

通过人与动物视角的切换,达到了一种“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的互动与补充,更加真切动人,更加丰沛充盈,情感的张力也得到了最大程度的释放。

在语言的运用上,无论是客观描述还是人物对话,无论情感是克制的或是张扬的,但艾特玛托夫的表达永远是直接的,浓烈的,真挚的,是一击即中的,它给读者的是一种直观、切肤、沁入身心的阅读体验,这也是他作品的情感力量的最重要的来源。

象征也是艾特玛托夫小说的重要特征,这里既有具体的意象,比如象征善良女性的红头巾,象征坚韧正直的白杨树,象征美好理想的白轮船,也有经由神话、传说来完成的寓言式的象征,比如《白轮船》中长角鹿母的传说,《一日长于百年》中曼库特的传说,《永别了,古利萨雷》中猎人卡拉古尔的传说等。神话、传说被艾特玛托夫巧妙灵活地嵌入当代叙事之中,使其获得了现代象征意义,神话传说的新的生命力得到延展,同时又依靠这种象征力量强化了小说的抒情力,提升了小说的浪漫色彩。

语言、象征等表现手法的使用为艾特玛托夫小说创作的浪漫精神提供了一种外在表现,但仅有此是不够的,正如茅盾所说,“单有了特殊的风土人情的描写,只不过像一幅异域的图画,虽能引起我们的惊异,然而给我们的,只是好奇心的餍足。因此,在特殊的风土人情之外,应当还有普遍性的与我们共同的对于命运的挣扎。”艾特玛托夫对此有着清醒的认知,对作家的责任,对自己的文学追求,他有自己的深刻理解,并设立了很高的标准:“当然不能否认,和不断发生变化的生活一起,文学的功能和形式也在不断变化,但是文学的最初源泉,还是人所创造的故事,这种故事是讲人的,讲人的精神和道德的本质,讲人的败落和升腾,讲人对美和人生的真谛百折不挠的探索,讲他对真理的强烈渴望和永远维护公理的决心——在各个时代这个最初源泉是不会变化的,因为这里面蕴含有人的本质。”

艾特玛托夫的全部小说创作都是他文学观的坚定实践,他的几乎所有的作品都写着一个大大的“人”,早期他描绘普通人的平凡生活,歌颂他们不为压迫、悲苦和世俗偏见屈服的美好品质和高贵心灵,查密莉雅、丹尼亚尔(《查密莉雅》),玖依申(《第一位老师》),阿谢丽(《我的包着红头巾的小白杨》)成为艾特玛托夫心目中“人”的最佳代表,有着明显的理想主义色彩。而随着时代的发展和对文学理解的加深,艾特玛托夫后期的作品渐渐褪去了这种理想色彩,转而描写人的复杂性和多面性,《永别了,古利萨雷》刻画了被时代、被同志、被亲人抛弃后痛心绝望、苦苦挣扎的老党员塔纳巴伊,《崩塌的山岳》讲述阿尔森·萨曼钦为了保护雪豹不被灭绝而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但作者将重点放在了萨曼钦在正义与生存之间的心理徘徊与纠结。艾特玛托夫看到了时代对人性的挑战,生动描摹了被社会前进洪流裹挟而不愿随波逐流,倔强地坚守故去传统的高贵又失落的人们,他怀着一颗体谅的心试图为这些良善找到一条出路,于是在《断头台》和《一日长于百年》中希冀通过宗教和全球思想、宇宙观念来找到一条通向“人”的道路。不论这种探索是否成功,它实实在在地展现了艾特玛托夫的人道主义创作观,“要知道人道主义,绝不是经常重复高尚的思想和伟大的言辞,它的本性就是要真诚而热忱地去理解人,就是要热爱人。要承受痛苦,要仇恨恶,并且崇拜善,要让读者全面具备这些感情,要让他们自己变得更好,更高尚,更人道。”“只有作家现实而充分地写出人的性格,作品才会出现当代精神的气氛。”艾特玛托夫的这些人道主义和人本观念正是张扬人性的浪漫主义精神的延续和继承,也是其浪漫精神的内核所在。

“有底气的抒情”是艾特玛托夫小说创作最鲜明的特征之一,他的抒情美学是独特的,既有客观因素的影响和制约,更是作家本人深刻思索的结果。民间立场、空间构成与浪漫精神是艾特玛托夫抒情美学的构成要件,它们为艾特玛托夫的作品提供了情感力量和思想重量,而二者结合构筑起了其文学创作的审美质量,形成了他个性鲜明的文学气象和文学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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