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墙术

陈巨飞

铁被关在矿石里。矿石

是记忆的仓库

就像犁铧锁在记忆中，慢慢生锈

空气也在生锈，雨的铁屑

落在一面池塘的磁铁上

没有火的钥匙，春天来不及

翻动，就被时间扣留

有人采来杜鹃花，毕竟

它曾点燃山峦。有人在田埂上

种火种一样的豆粒。还有人

在河里洗身上的泥

却怎也洗不干净——

他在梦境中遭遇坚硬的撞击

唯有铁是真实的，从不做梦

它熟知泥土的温暖，它看见

废弃的木头、旧景物以及

泥土中越藏越深的燧石

它因春风忙碌而哑口无言，它因

石头冰冷而叮当作声

清风递来请柬，月亮盖上邮戳

影子，是我请的客人

还没有到——远处的山顶

飘来一朵云，夜读的人

足以用它抵御诗中的孤单

湖泊明亮，但照不出任何事物

影子拥有阴性的美。它

像极了一个醒着的闲人

熄灯后，虫鸣声在破壁

而我在面壁，失眠的影子

夹在中间，面对时间的追问

它始终有沉默的权利

步入中庭则不同。这时候

客人到了，在月光的平面里

我与影子垂直。仿佛，影子

是无限的，它可以延伸至一堵墙

仿佛墙是轻的，像水中的荇菜

成为倒悬的世界里的东西

在落日眼中，我必须成为

滚铁环的高手？我说“零”

木桶和瓦缸挣脱铁的怀抱

制造出迷人的空洞

我坐在黄昏的光圈里

随时间疾速旋转起来——

我说“一”，山川寂静

像童年一样的圆，只能听见

风吹落山核桃的声音

我说“二”，铁环炽热

湖泊被烧红，成为接盘侠

谁出现在现场，一定很意外

地平线是无法抵达的地方，

也不曾消失。我说“三”

并觉察到一种危险：如何在

滚动之时将自己的眩晕

一次又一次地交给钥匙

以确定自身不在梦境

他一生都在为穿墙术做准备

他站立在墙壁前，撞击

只有头颅；
叩门，没有回答

他用红苕藤穿越饥饿的秋风，用灯盏

穿越长达十年的茫茫大雪

他用压弯的扁担建起瓦房，穿越

失火的家园，用咳嗽

穿越医院寂静的长廊

他用浑浊的目光穿越河流和星空

穿越我遥远的孤独的旅程

他用颤抖的双手接过钱

穿越他和我的父子关系

他佝偻着腰，掐了一朵韭菜花

穿越一茬一茬的年华

他没有挥手告别，独自穿越人群

棺木入土，他用七十六年

穿越睡倒的墙，只留下一地月光

秋风吹过河堤。一丛蒲苇在摇晃：

仿佛，风参与了

秋天的颤栗——风，吹向天空后

停了下来。这时

月亮沉在河底，经过时间的洗涤

它比以前更干净

拖拉机开走了，留下

深深的车辙和遥远的声音

一片落叶，挣脱的勇气

让它回到大地的掌心

而腐烂的决心，使它陷得更深

——它的返乡最为彻底

我的心，是一座空城

除了月光，那里的居民，还有

一片片没有名字的落叶

当河流由绿变黄，潮水从树上

涌向地下：城里月色正浓

城外一片荒芜

所有的日子都用来开垦荒地

种植青苔和菠菜，也可以种炊烟、落日

渔船靠在岸边心事重重，鹭鸶

收紧了翅膀，所有的飞翔都那么孤单

一辆拖拉机突突地驶远了

一只挖沙船心怀愧疚

一个女人到河边洗拖把，她老了

不记得年轻时，我们彼此爱过

小径荒芜，所有的钟表都坏了

你穿过薄薄的暮色，返回时天还没黑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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